光美嫂是我本家春久大哥的老婆。我们都叫她“光美嫂”,连作为长辈的母亲,也这么称呼她:“你光美嫂来了!”云云。
光美嫂跟我家住在一条老街上,中间隔着队长宋庆云一家。因是同宗,光美嫂到我家的次数,就格外的频,一天要来好几次,甚至十几次。
多是来借东西的。
光美嫂借东西,说出来别人不大会相信。她踮着碎步,好袖起手,颠儿颠儿地颠进院子里来。家狗大黑见了她,有时咬两声,有时不咬,懒懒地哑着。若是家狗冲她汪汪了,光美嫂的嗓子就会压过大黑,嚷着:“个死鬼,个死鬼!不分好坏人了,见谁都咬啊你?”大黑默了声,理亏似得不再搭理她,光美嫂的碎步就快了起来,边走边说:“大婶呀,借5根火材用用,明天就还。家里火材被俺家那个死鬼揣走抽烟用了!”
光美嫂常来我家借火材,每次都是借5根。母亲知道5根火材一天就会用光的,就拿出一盒给她。光美嫂却不要。她蛮认真地从火材盒里取出5根来,一边数一边给母亲看:“大婶,你看仔细了,正好5根。”就握紧火材,颠儿颠儿地离去。大黑不再多事,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一下。
光美嫂常来借的东西是称。
我家有杆老称,最大称重是20斤。光美嫂不知中了哪门子邪,整天猫在家里称东西。母亲说她好算计,算计得分毫不差。去别人家借几个鸡蛋,要称;不日,还回几个鸡蛋,固然也要称。就连秋天生产队分粮食,上千斤的玉米,光美嫂用我家20斤的老称,硬是一下一下地给称了一遍。
称称就成了光美嫂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了。做玉米格子粥,要称。称称该下多少格子。九两就九两,多一丁点都不行。队长宋青云家做格子粥,下二斤格子面,惊得光美嫂直咋舌头:“你说说,你说说,浪不浪费,浪不浪费啊!”光美嫂家的格子粥,就常年稀成了万恶旧社会,从不改变。烀饼子前,更要称玉米面,反复称,斤两不差。光美嫂家的饭,总比别人家的晚,原因就是她在做饭前,反复地称,磨去了好些时光。
也有揭不开锅的时候,就常来我家借玉米面。当然要称。当面称,秤杆高高的,至少多出一两。母亲就这么个为人法。过几天,光美嫂来还玉米面。当然要称,不称不行,不称跟你急。秤杆也高高的翘起,像光美嫂和母亲此刻的心情。
印象中,光美嫂似乎从来没有病倒过。却在秋天来到的时节,突然就卧床不起了。春久大哥从供销社买回一斤牛奶,想给光美嫂补补身子。却不喝。咋劝都不喝。大女儿猛然想起了什么,匆匆跑到我家,再次借走了那杆子老称。
一斤牛奶挂在了秤钩上,秤杆高高翘起。光美嫂看着高高翘起的秤杆,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,满意地合上了双眼。光美嫂死于啥病,至今不详。
大女儿很聪明。那天,她是故意把秤砣码到9两星上的,把一个高高上翘的秤杆,留给了辛劳一生、勤俭一生的母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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